『安審』说谎家 | 【五】
【刀剑乱舞乙女向同人】
【大和守安定x女審神者】
【原创长篇，进度缓慢】
【本篇插图 @源氏的呆毛🍋 】
【本章有三首bgm，就不嵌进lo文里了，大家可以选择手动点击下面的链接听歌w】
其之五「京都」
——回忆与现实交织，乌云与日出并行
*
“嗯……”
小小的天狗闭着眼，就连短粗的白色眉头也紧紧地拧在了一起，一脸十分烦恼的样子。这样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啪”地一拳打在了掌心，红眼睛倏然睁开，亮晶晶的仿佛豁然开朗一般兴奋。
“我知道了！既然这样，那就叫做！大和守先生甲、大和守先生乙、大和守先生丙！”
“不要，好难听。”
“为什么本来就是同一把刀还得叫甲乙丙这样的名字啊？”
“明明是分不出来的人不好。”
“喂——！“今剑一脸不可理喻，“都长得一样要怎么区分啦！我们要玩的可是踢罐子哦？如果不区分一下的话，大和守先生中途作弊要怎么办啊——！”
“谁会作弊啊！”这回倒是三个羽织少年竖起眉毛异口同声，于是四个人一起大眼瞪小眼。
互相瞪了一会儿之后，今剑最先忍不住瘪了嘴，鼻子一抽转过头去就冲向正在玄关坐着的審神者：“呜哇啊啊啊啊主人大和守先生欺负人！！“
少女被突然飞奔过来的小小少年冲撞了个措手不及，只好手忙脚乱地一边摸摸他的发顶一边安抚道：“乖孩子……怎么了怎么了？“
“大和守先生不肯用别名区分……“今剑抬起脸眼泪汪汪，紧接着回手一指，”可是主人你看！！这样的怎么可能分得出来嘛！“
于是少女抬头，看到的就是三个一模一样的少年一起紧紧盯着自己的脸。
“…………”審神者在心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自从上次第二把大和守安定来到这个本丸之后，说来也怪，竟然突然像中了什么魔一般地，“大和守安定”这把刀，接二连三地来到这个本丸。尽管这样的情况并非难得一见，付丧神本身就是传说的碎片，那把真正的“本体“一般来说是不可能被召唤的，被審神者召唤而现世的付丧神，都属于”本灵“的一部分，因此就外表而言，几乎可以说是相差无几。
尽管原来的本丸也曾召唤过其他重复的付丧神，但是它们或被審神者发现之前中断了召唤，或是召唤之后撤掉了灵力。于是契约并没有成立，也就没有真正化为实体的机会。虽然政府也并非不允许召唤重复的付丧神……不如说除去两位相同的刀灵不能同时出阵以外，和普通的其他刀剑似乎也没有区别——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但是審神者无论如何也无法习惯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孔，所以一直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一刀对应一人的状态。
但是到了大和守安定……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下不了这样的决心。
也不知道是那个怪梦使然，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只要看到那张脸，心就会莫名地一颤，然后不知不觉也就都把他们留了下来。
……就会产生这样的问题啊。少女一边扶着额头，一边心想，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人类科技如此发达却还是禁止克隆术……
嗯……？克隆……？
少女愣了一秒，似乎是在这个词闪过的一瞬间又忘记了，竟然一下子变得完全不能解释这个词的意思；再过了一秒，她连刚刚自己脑袋里闪过了什么都变得想不起来了。
有点困惑地揉了揉眉心，少女站起身来。
“嗯，确实不行啊。“
“哎？“
然后所有在场的付丧神们就这样眼睁睁又饶有兴趣地看着審神者走向了那三位“大和守安定“。她走到他们面前，伸手挨个指了过去。
“安定，把围巾摘了。“
“安定，把护手脱掉。“
“……“
“这也没办法啊，“少女装作面露难色的样子，摊手说道，“毕竟，你们谁也不想脱羽织对吧？”
这句话真是有奇效，刚刚似乎还极不情愿的少年们很快就照做了。
“至于你……”少女走到第三位少年面前，盯着他看了大约有几秒钟才慢慢说道，“嗯……把辫子拆了吧。”
“……？！”大和守安定完全没想到少女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他微微张合了下嘴，不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就伸手去解掉了发绳。
一刹那，蓬松又柔软的发丝凌乱地散落下来。少年的头发不是特别长，但是却又细又软还带着些许自然卷。微风吹过，零散的碎发就贴在了脸颊和额头上，加上少年眼角那颗痣，显得尤为动人，别有一番味道。
“——”
審神者深吸了一口气，竟然忘记了正事，就这样呆呆地看入了神。
被少女的视线看得有点不自在，大和守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干什么啦……。”
“啊，没有……抱歉。”
少女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咳了两声，转身对众人说道，“这下子，没有问题了吧？”
“……啊！可以了！“今剑从玄关一跳就蹦了下来，兴高采烈地大声呼喊着，”乱——退——可以啦！一起来玩吧！还有主人也请一起——！“
“哦哦……！“
闻声聚集而来的短刀们都在看到三位少年之后发出了惊叹的呼声。
“这样就分得清了……！真不愧是主人！“
“好厉害，大和守先生散下头发的样子也很好看啊！“
“哪，哪里啊……“大和守安定嘴上反驳着，却极不自然地将头扭向了一边。透过垂下的头发缝隙，竟能看到少年脸颊上泛出的一缕微红。
“哇哦……“ 周遭的短刀们又一次发出了惊叹。
“喂——！“少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够了啊你们！“
“但是大和守先生居然也会害羞呢，真是太难得啦。“
“……闭、闭嘴！不要说了！！”
然后就看见蓝发的少年追着短刀们跑了起来，笑声、打闹声混作一团，庭院里瞬间热闹了许多。而另外两位“大和守安定”只是站在一旁插着手，饶有兴趣地旁观着。少女站在一边捂着嘴，满脸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真是太好了呢，“坐在屋檐下的山姥切国广拉了拉帽檐。
“嗯？你指什么？“旁边的加州清光接话。
“我是说，能够把几位大和守区分开这件事……“
“啊，“细长发辫的少年听了这话，悠闲地也一屁股坐了下来，”那只是对于今剑他们而言吧，至于主的话——“少年有意无意地拖长了语调，”一开始就分得清楚。“
顿了顿他又补上一句“……大概。“
“……？”
“刚刚被她要求散下头发的那位，就是最早的那把‘大和守安定’，现在的近侍担当哦。“少年双手扶住了脸颊，有些惬意地将手肘撑在了膝盖上。
又是一阵风迎面吹来，带动一阵灌木的沙沙作响，同时带着一股混杂着水气和树叶清香的味道。
门口悬挂的风铃“叮铃，叮铃“地响了起来。加州清光伸出一只手挡在额前，形成了一小块阴影。
“入夏了啊……“
*
“吱————”
树上的蝉虫长长地鸣叫了一声，然后戛然而止。
今剑一把扯下了挡住眼睛的黑布，叫嚷着，“好了吗——？”
没有人回答他。刚刚还人声鼎沸的庭院，此刻却安静得连虫鸣都销声匿迹。正午的太阳给大地铺上一层金灿灿的颜色，一个人影都看不见，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摆在地上圆圈里的罐子被风吹动发出的轻微金属声响。
今剑想了想，捡了一块小石子放到罐子里，好让它不那么容易被吹倒。
紧接着他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开始寻找周围可以躲藏的每一个角落。
*
“……”
“……”
少女瞪大眼睛望着同时和她一起绕到灌木丛背后的大和守安定，两人相顾无言。
少女本欲小声和他说些什么，却看见对方冲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之后，指了指前面的方向冲她摇了摇头。
“唔……这块地方好像很方便藏人啊。”今剑一边踮着脚一边探着脑袋，走到了他们跟前四处张望着。两个人就躲在延伸的枝叶下方一点点，只要他稍微向里偏一偏头就能看见他们。
少女紧张地往下蹲了蹲，却丝毫是没有顾及到自己几乎是还有半个身子还露在外面。颜色鲜艳的裙角几乎就那样毫无掩饰地暴露在树丛之外。眼看着今剑的距离越来越近，或许下一秒马上就能发现他们的存在，大和守安定在心中悄悄叹了口气，他不动声色地伸出手去，就这样把審神者整个圈进了自己怀里。
少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感觉到突然失去了重心。来自少年的有力臂膀紧紧包围着她，審神者几乎差一点就要惊叫出声，被反应极快的少年一把捂住了嘴巴。
她转头向少年看去，少年冲她眨了眨蓝色的眼睛。
今剑还在附近徘徊着迟迟没有走，于是两人就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也不敢动。
“咚咚，咚咚。”仿佛万物寂静，少女唯独听得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两个人从来没有靠得如此相近过，少年垂下的碎发蹭到了少女的耳根和颈窝，有些痒痒的；而隔着衣料传来的体温让人止不住地想要害羞。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开始有点变热的关系，少女觉得自己的脸也开始变得有一点烫了。
“哎——真是意外，居然没有人吗？”今剑边自言自语着边左右张望，啪嗒啪嗒的木屐声音似乎是终于渐渐远去，少女透过枝叶的缝隙看见今剑离开的背影，不由得大大地出了一口气。
少年还没有松懈，眼睛紧紧地盯着外面的状况，而少女也就一直这样被他抱在怀里——两人的脸贴得极近，少女几乎都可以感受到因为彼此因为紧张而呼出的温热吐息，于是脸上不由得又热了几分。她轻轻拉了拉安定垂下的宽大袖子，凑近他耳边说道，“那个……可以了吧？“
少女本想着是尽量压低声音所以选择了这么一个方式，却不料对方突然像睁大了眼睛回过头望着她，白净的脸上迅速浮上了两抹浅浅的绯红。少女这才惊觉自己刚刚的姿势实在是太过暧昧，也一下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下意识地就想要与对方拉开距离。
但这一下却不好，因为少女一脚踩到了干枯的树枝上，发出清脆的断裂声响。
“嗯？有谁在那里！“耳尖的今剑一个转身，就连跑带蹦地向他们的藏身之处疾奔而来！
糟糕……！大意了。
審神者条件反射地捂住了嘴。大和守安定见状，则是松开了少女，自己躬下腰，打算伺机从旁边的出口绕出去。
“等等……！”
“没关系的，不如说现在正是反击的好机会吧？”少年没有回头，语气却是充满了轻松愉快，“等一下我去引开他，就麻烦你直捣本垒了。”
“……好的！”听了这话，少女一下子也觉得自己太过胆怯，于是她平复了一下心情，握了握拳。
然而，还没有等两人开始行动，视野里却突然窜出了一蓝一白两道影子。疾速的脚步声、今剑的惊叫声、以及少女的吸气声，全部混在了一起，导致最后罐子被踢倒的那一个瞬间显得格外刺耳，先是“铛”地一声倒在了地上，接着咣啷咣啷地滚出了好远。
“啊——！“
一阵沉默过后，今剑懊恼地多了剁脚，而成功踢倒罐子的另一位大和守安定与五虎退，则是表示庆祝地互相击了击掌。
少女与散着发的少年从树丛里站了起来，满脸是掩饰不住的笑意。而小小的天狗看了，则是更加气恼——“啊！刚刚那里我明明去过的！你们到底是躲在哪里了啊！”
“果然不止一个大和守先生还是太狡猾了！”
“这话没有道理吧，明明是今剑没有找到我们。”
“对啊，”从另一头的树上又跳下一位长相一样的少年，他习惯性地扯了扯围巾却发现脖子上空空如也，于是便顺手拍了两下衣角，“推卸责任可是不好的哦。“
“呜……呜呜…………“小天狗的眼角再一次涌现出泪花。
“主人呜呜呜呜……大和守先生欺负人！！“
*
结果最后，因为刚好到了饭点，所以踢罐子游戏也暂时先告一段落了。
本丸新召唤出的刀剑在不知不觉中增加了许多，因此饭桌也整个长了好大一截。少女一边心不在焉地扒着米饭，一边用余光打量着在座的付丧神们。
近她一排坐着新选组的几位位——大和守安定，加州清光，和泉守兼定以及堀川国广。那位组长的刀还没有来这个本丸，在座的却早已打成一片。再加上又新来的两位大和守安定，尽管加州清光和大和守安定时常斗嘴，堀川国广个子最小但却总是说教担当。審神者看到他们在一起式那生动的表情变化，也常常会想——这大概就是一起走过时光、见证过历史的刀剑们所拥有的与生俱来的默契吧。不管表面看起来是怎样的相处，但似乎实际上都非常高兴。
较远的地方是无比热闹的粟田口派的刀剑们。因为短刀特别多所以也显得特别闹腾，就好比现在偷偷把不吃的菜放到秋田碗里的乱藤四郎，以及被鲶尾藤四郎说的话吓到哆嗦得快要哭出来的五虎退，还有正相谈甚欢的平野藤四郎和前田藤四郎。
目光再左移一些，是相较之下沉默寡言的左文字一家。江雪，宗三，小夜——这三人各自都有着比较强的个性，但是凑在一起气场上却如此相和。正好此时，宗三和江雪似乎都在偷偷地把自己碗里的菜往小夜那里添，審神者差一点就噗嗤笑出声来。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她赶紧又把目光转向了另一边——
那里是一抹雪白，一抹墨兰和一抹铜黑。鹤丸国永给少女的第一印象，本是宛如玉石一般毫无瑕疵的谦谦君子，谁料想下一秒钟他就倏地举起双手朝她大叫了一声，还笑嘻嘻地问她有没有被吓到。于是现在这样的情景也就毫不奇怪了：雪白的青年一边眯着眼睛地跟烛台切光忠还有大俱利伽罗东扯西扯，一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和完美无缺的隐蔽把他们两个碗里的肉夹到自己碗里。
……虽然少女觉得，烛台切光忠似乎是已经发现了什么，因为他此刻正在一脸微笑着举起了筷子，随时准备打落鹤丸国永伸过来的手。
少女忍不住就扶了扶前额，一边在内心无声地长叹了一口气。
尽管人越来越多了确实是一件好事……但是到目前为止这样的成员组成，到底有没有问题啊。
正想着，突然感觉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少女转头，发现是担当近侍的大和守安定。
刚刚游戏时散落的头发已经又被重新扎好，于是他看起来又和另外两位“大和守安定”相差无几了。少女也曾怀疑过，如果他们三个人突生玩心，稍微掩饰一下那些些许不同的细节，会不会把她这个“審神者”也耍得团团转。
不过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是能够分清楚的。尽管具体少女也说不上来，但是她就是有一种这样的直觉。
“不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吗。”少年的话语打断了審神者的思绪。两人的位置隔了一小段距离，人声杂乱而喧闹，少年为了让審神者能够听清楚，情不自禁地向她的方向偏了偏头。
“……是。”突然被提醒，審神者的动作僵硬了一下，然后她慢慢地坐直了身子，然后把筷子整齐地放在了还没吃完的碗上。
“各位，打扰一下，”審神者声音不是很大，却出奇地有气场，刚刚还吵吵嚷嚷的声音一下就如潮水般褪去。待所有人都安静了，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
“拜托所有出战次数超过50的短刀、胁差，午饭过后到我的房间来一下。”
“有要事和你们商量。”
*
正午过后的温度比早晨时要更高了一些，再加上数十位付丧神齐聚一室，少女提前打开了窗户。室外扎眼的太阳似乎不留情面地照射到每一个角落，而相比之下室内已经算得上是一隅阴凉。光透过枝丫和屋檐投射下了斑驳的影子，却如同凝固般一动不动。
没有一丝风。
審神者莫名就觉得有些热，她下意识地伸手将领口稍微拉开了一点点，一手平摊开朝脸颊的一侧扇了扇，但是也并没有凉快下来。
“都到齐了。”清点完人数的近侍走回她身边向她报告。
“……好。安定你去忙吧。”少女说出口的话带上了一丝犹豫，但最终竟还是鬼使神差地下达了逐客令。
“……我知道了。”
少女目睹着少年向她行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开。直到走廊上的脚步声消失不见，她这才回过头来，冲着已经集合的短刀、胁差微微一笑：
“久等了。现在开始说明吧。”
“今晚我们要去的，是这里。”少女将地图摊开在地上，用笔圈出一个方位。
“那里是……幕末时期的……京都……？”
最先开口的是堀川国广。
“正是。”少女点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地望向发话的黑发少年，“堀川以前去过这个地方对吧。
“嗯……以前跟土方先生，还有新选组一起的时候。“少年的声音带着些许不知道是兴奋还是踌躇的颤抖，孔雀绿的眸子在阴影下闪动着光。
“………堀川想去吗？京都。”
“想去！”少年这次几乎是不经思考就急切地开了口，随后他平复了一下，用缓慢却坚定的语调说道，“请让我去。”
“好。”少女的唇角微微上扬。
“首先要攻略的是市区。“少女在图纸上比划着，”这个地方和以往各位所去过的都将不一样。由于狭窄的巷道和各种偏僻的角落，过大过长的刀在这里几乎没有伸展空间。攻击力大大下降不说，受到攻击的可能性也非常大。”她顿了顿，说道，“因此这回，我需要各位胁差和短刀们的帮助。”
“尽管我……”審神者说到这里，突然像咬到了舌头一般，硬生生地把话截了下来。
“主人？怎么了吗？”离她最近的乱藤四郎关切地凑了过去，安抚性质地拍了拍她的脊背。
“不……”
“有，有哪里不舒服吗？”五虎退怯怯地开口。
“没……”
“主人如果有什么不适，一定请告诉我们！”
審神者刚想礼貌地回绝，一抬脸，却看见是一整个屋子对着她的灼灼目光。虽悄无声息，传达出来的情绪一目了然；虽身型普遍小巧，那股气量却无法忽视。
……啊。
少女在心中轻叹了口气，脸上却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无奈的笑容。
末了，她再次抬起头来，这次却表现得完全不同之前发号施令那般从容，而是一脸的担忧和不舍。
“抱歉……我只是，“少女慢慢说道，”不太习惯看着幼小体态的你们去战场。“
“这次的任务作为政府新增的战场，现在敌对种类、强度，完全不明。“
“这点也是我的失误。事实上前段时间有些风声，但我当时并未重视，也没有给大家足够的锻炼机会——“
“主人。”
今剑打断了她。
“主人一直以来，当我们是什么？”
“啊……。“少女听到这个问题，吃惊地睁大了眼。少年的个子虽然小，但是此时此刻那红眸却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通透的眼瞳里流转着光。
“我们是刀——不管以怎样的形态。“垂着灰白长发的少年向她的方向迈出了一步，而与此同时，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一众刀剑就齐刷刷地跪在了她面前。審神者惊讶得差点条件反射地向后退去，却被另一把走上前来的金色长发少年握住了手。
“入鞘则护您左右，出鞘则斩破来敌。“乱藤四郎笑嘻嘻地眨了眨透亮的眼睛。
“被您所持是我们的荣耀，拥有这副姿态是我们的幸运，而走上战场则是我们的归宿。”
“这就是我们的使命。“
“所以请指挥我们吧，尽您所能地。”
*
不觉中已是夕阳垂暮。
天际的颜色有如挥毫泼墨一般浓郁，深紫的、猩红的、玫瑰金色的霞光，包裹着层层云彩，像是要带着那轮巨大的红日一同沉落。
“安定————————！！！”
突然冷不丁从哪里的室内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那声音仿佛是从喉咙里生生挤出来的，虽然隔着门板显得有些沉闷，但是却如此焦灼，又如此悲绝。像是企图抓住从指缝溜走的影子，又像是竭尽全力去挽留住一个不可能挽留的人。
一群飞鸟像是回应着这叫声一样，怪叫着从树丛中扑楞着翅膀直冲天际——那漆黑的羽翼在落日的映照下如此显眼，叫声又如此突兀，让人听了心里有点不太舒服。
審神者是被噩梦惊醒的。
尽管她原本只是想稍微午休一下。
额头和背后沾满了黏腻的冷汗，浸湿了脑后的发梢。她像是濒死的金鱼一样猛地弹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盖在身上的被子早被踢得乱七八糟，而此刻她的脑海里回荡的满满都是刚刚梦里看见的、眼神空洞、浑身是血、肌肤像是瓷器一样裂开而逐渐散去的大和守安定。
那个场面真实过头了。
少女花了好几秒钟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最起码，任何一把大和守安定今天都应该没有出阵任务。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印象就像是梦魇一般始终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少女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刚好六点半了。按照白天的安排，去往京都的队伍应该刚刚已经离去。她忍不住呼了口气，站起身，有些不安地在屋里踱起步子。尽管她也不知道这不安究竟从何而来。
而这时却好巧不巧地响起了敲门声。
那个熟悉得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请问。你刚刚叫我吗？”
少女怔怔地盯着那个倒映在纸门上的背影。良久，她才略微带着颤音地开口说道：
“你不是近侍的那把大和守安定吧。”
“他在哪里？”
“……居然这么快就被发现了，真是让人吃惊。”那个声音最开始波澜不惊，最后却似乎是带上了一个有些愉悦的尾音。
“开玩笑的。那一位，大概现在在道场吧。”
“……？”少女将信将疑，一把打开门，看到的是那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有一个瞬间她心中闪过一丝迟疑，不过最终还是咬咬牙，飞身向道场的方向冲去。
“……”被留下的少年盯着她的背影，半晌才微微叹了口气。
“看样子……暴露是迟早的事情了呢。”
*
蓝色眼瞳的少年执起木剑，目视前方，屏息凝神，双手高举过头顶，紧接着是劈裂空气的一挥。
審神者气喘吁吁地跑到道场门口，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
见有人来，少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微微冲她笑了笑。
少女在原地站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向他的方向走去。
“怎么了？“少年开口。
“告诉我，他在哪里。“少女平静地回答道。
*
与本丸不同，此时的京都早早地就降下了夜幕。
一行人屏息凝神迅速而又悄无声息地穿梭在狭窄街道中，只有偶尔传来的羽翼扑扇的细小声响。那是带头负责侦察的今剑；紧随他其后的，是金发飘逸的乱藤四郎、一手格挡一手握刀的药研藤四郎、有五只小兽追随着的五虎退、眼神冰冷的骨喰藤四郎、以及……羽织翻飞的大和守安定。
这里与记忆中的京都截然不同，大和守安定暗了暗眼神，握紧刀柄的力气又大了几分。
这地方他本该再熟悉不过。京都，这可是自古以来的焦点——不知道多少人对它垂涎已久，不知道多少人于此功成名就，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这里命丧黄泉。
京都很美，春有成片的樱，暑有湛蓝的天，秋有火红的枫，冬有无尽的白。昼有街市集镇，熙熙攘攘；夜有华灯初上，灯红酒绿。
这里同时也是属于他们的战场——多少个日日夜夜，刀刃相撞声在这里响起。熊熊大火燃烧着的京都，血流成河的京都，改旗易帜的京都，以及，赋予了他们，以及他们的原主“壬生狼”这个称号的京都。
这个地方从古到今或许有着千姿百态，却唯独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一轮明月孤零零地悬在深不见底的漆黑夜空中，投下白惨惨的微弱光线。前方则是仿佛无论怎么走都没有尽头的一弯曲巷道。尽管有些窗子还隐约透出些灯光，但是这死寂一样的安静却显得那灯光更加诡谲。空气中莫名弥漫着的薄雾更是迷惑了前进的方向，每个人都提着呼吸，丝毫不拖泥带水地穿行在这夜路。
“等一下。”今剑突然停了下来。他挥了两下巨大的翅膀，轻巧又缓慢地落在了地上，悄无声息。
气氛几乎是紧张到了极点。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有如准备伏击猎物一般躬起了身子。有谁的刀剑出鞘发出了细碎声响，在安静得过分的夜空下听得格外清楚。
突然，在前方一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闪现出了如同野兽眼瞳一般的幽幽红光——那光点越来越多，越来越广，几乎是将他们团团围住！紧接着，敌刀的气息也就突然像是打开了闸门的洪水一般，从四面八方向他们直扑而来！
“是敌袭！”今剑冷静地发声，“请大家各自就位！”
“队形变换——横队阵！！”
“是！”
*
“真的非常抱歉！“
身着深蓝洋服的少年向她深深鞠了一躬，头再也没有抬起来。
“全部都是我的错。如果您要责怪的话，就惩罚我好了。“
審神者闭了闭眼，随即叹了口气。她伸出手去，扶住少年的肩膀。
“堀川，你先把头抬起来。“
堀川国广闻言，这才站直了身子，眼睛却始终不敢直视她。少女一眼就瞥见少年眼底隐隐约约的雾气，不由得又在心中叹了口气。
“我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少女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只是……能告诉我理由吗？“
“因为……大和守说他很想去。“堀川国广垂下了头，”他害怕因为刀种不合的原因您不会批准，所以才来找到我……“
“我非常理解他的心情，他也跟我保证说就这一次了……“
少年的话还没说完，少女却突然像是挨了当头棒喝一般，紫色的眸子忽然放大，瞳孔骤然紧缩。她激动地一把抓住了对面少年的肩膀，“他有说‘就这一次’？他这么说了……？？“
“是的……“少年一脸茫然，还没有弄明白審神者为什么突然脸色大变。
“抱歉了，我得先出去一趟。“少女匆匆转身就往自己的房间跑去，然后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头也不回地喊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不用客气……“
明知道她看不见，堀川国广还是呆呆地冲着審神者的背影挥了挥手，直到她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
審神者一回到房间就翻箱倒柜起来。
一路上她顾不得几次向她投来的讶异目光，甚至连有人向她打了招呼，她来不及回应，也根本没有时间去在意那到底是谁。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她与大和守安定这把刀，或许确实是一开始就有着些许奇妙的缘分——她用自己的血祭出了他，调查他的过去，认识他的另一面，安排他做长期近侍，几乎什么事情都可以放心地交给他去做。
少年也一直以来让她非常省心，所以她大概是变得大意了，以至于忘掉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那就是他对于自己的过去，和对于原主的那份思念，从未减淡过，甚至随着与她相处时间的延长，变得更加强烈了也说不定。
少女愣愣地望着自己翻出来的陈旧的箭筒与弓矢一秒钟，便毫不犹豫地将它们背在了身上。
长长的袖子被少女用布条绑好收在两侧，过肩的头发也被她用一根发绳草草地束在了脑后。备用的符纸用一条线穿好打成一个长长的圈挂在肩膀上，最后少女想了想，还是打开抽屉，拿出了一面手掌大小的镜子，也用线穿好系在了手腕上。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回想若是初期上任的那个自己，肯定不会为了一把并不稀有的打刀做到这个地步——但如今，她已经早已不是那个她，而那把刀对她来说，也早已变得意义非凡。
至于到底有怎么样的意义……她其实也还不清楚。她现在只是单纯地、毫无头脑和理由地想要去救他。
仅此而已。
審神者深吸了一口气，竟然笑了出来——只是虽然唇角向上，两抹细眉却垂得低低的。
那是自嘲的笑。
走吧。少女在心中对自己这样说道。
她最后一次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房间，就像即将离家的孩子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家，又像是与交情已久的一位故人挥别。
终于她向前跑去。
没有再回头。
*
“嗖嗖嗖——”
六人迅速一字排开，没有谁率先发号施令，但是动作却整齐划一。宛如心灵感应一般，离弦之箭一瞬间像流星一样划满了夜空，箭如雨下！
“还没完哦！”乱藤四郎嘻嘻地笑着，一个转身的功夫，手中便凭空多出了一柄长长的步枪。
“喂，我说，”少年的长发和裙摆在夜风的吹拂下不断飘动，手指精准无误地扣上了扳机。恰到好处的力道，换来的是清楚的“咔嚓”一声子弹上膛的声响。浅蓝的眼带着兴奋的笑意，在黑暗中流转起光辉，那是蓄势待发的猎人，是毫不胆怯的杀手！
“一起乱舞吧——！”
“砰砰砰砰砰——！”
火光冲天！
子弹所及之处，就像炸弹一般迸出了猛烈的火花，宛如赞礼一般炸红了小半边天，紧接着又掀起滚滚浓烟，一瞬间将敌刀的身影悉数湮没！
“唉唉~难道就被干掉了吗？”乱藤四郎收起枪，轻松地吹了吹口哨，紧接着猛拍了两下自己的裙角，像是嫌恶被扬起的灰尘沾染上似的。
“别大意了，乱。”药研藤四郎提醒他，随后与大和守安定交换了一下眼神，抡圆了手臂将手中的投石尽全力扔出。那石头就在空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增大，最后竟从一开始的拳头大小变成了足足有两个人头那么大，砸下去的瞬间，又是两声滔天巨响，以及有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和厉鬼撕破夜空般的凄厉吼叫。
“哎呀，看来总算是应该干掉了几只？”药研藤四郎将手放在额前，专心致志地打量着前方那还未消散的浓雾。
“我看看我看看~”乱藤四郎走上前，伸出手指：
“一、二、三、四。”
“呀，好像还有几个命大的呀。”
“呼呼呼。”
“啪沙”。是巨大的羽翼展开的声音。今剑只是随意地扇动了两下，那漆黑的羽便像凭空生起了风一般，带着气浪向对面席卷而去！他慢慢眯起了眼，未被头发遮住的那只红眸，在夜色中就显得格外危险妖艳。
“大家，要一起玩哦。”
“要认真上咯？”
審神者停住了脚步。
她与那巨大的鸟居只有一步之隔，只要再走寥寥数米就可以穿过它，然后到达那汇聚着她和这整个本丸力量汇聚的场所，穿越时空，赴往战场。
但是在这沉沉暮霭之中，尽管有些模糊，她还是能够看清楚一个小小的、狐狸身型的生物正像等候着她似的站在两根柱子的正中央。
少女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向前迈出了一步。
“这么晚了，您是要去哪里？“
是狐之助。
“让开。“少女只说了两个字。
狐之助并没有走开，而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如果您是要去救您的那位近侍刀的话，还请回吧。”
“……什么？”
“嘛，一开始我就说过，只能做分内的事吧，“狐狸绿豆大小的两颗黑黝黝的眼睛紧紧盯着她，“您应该做梦了，我没有说错对吗？
“審神者的梦和普通人的梦可不一样，那是会变成现实的梦。”
“您现在过去的话，恐怕已经来不……”
“我让你让开！！！”
少女从未像此刻这样动怒过。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牙齿咬得咯咯直响，紫色的眼瞪得溜圆。她一个飞步上前，就想无视狐之助而跨过那道门，却冷不丁地撞上了什么东西一样被重重地反弹在地。
少女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你居然对我使用结界？！”
“不是我，”狐之助依然在矗立在原地，仿佛像没事人一样地摆了摆尾巴，
“是審神者您现在的力量不足以去往战场，所以本丸自动保护了您。”
“一派胡言！！”
少女再次不信邪地向前，然而一次又一次地得到的却是相同的结果。
被撞击到的地方痛到快要裂开了，但是不管被弹飞出去多少次，下一个瞬间少女又会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然后再次义无反顾地向鸟居外冲去。
“嘭——”
又一次。
有什么温热又腥甜的液体一下子从喉咙涌出，充满了整个口腔，然后就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少女伸手去摸，看到一掌心的鲜红。
“请住手吧。”狐之助慢悠悠地说道，“我可不希望看到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在我面前被撞得遍体鳞伤的。”
“你……”
不争气的泪顺着眼角淌下，少女连站起来的力气都要快没有了。
她抬起头看向天空，方才还带着一点余晖的晚霞此刻像是彻底被黑暗吞噬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地面的余温也在慢慢褪去，夜幕就要降临。
不甘心。不甘心。
不甘心！！！！！！！
身体被撞到的每一个地方都在叫嚣着好痛，可是最痛的还是仿佛被什么深深贯穿的胸口。那无助那绝望那愤懑，所有的所有的情绪都一同爆发着向她袭来。想要放声大哭，可却又硬生生地将嗓音和泪水全部哽咽在了心里；又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晕眩又恶心得快要吐出来。
少女跪在地上，最后一次用尽了力气想要站起来。
但是这一次，还没等她完全起身，从身侧传来的两股力量却拉扯着她，让她一下子就轻轻松松地站起身来。
少女惊疑地向两边望去——
一模一样的马尾，一模一样的羽织，一模一样的眼瞳，一模一样的表情。是了，是她后来又召唤出的那两把同样的“大和守安定“。
两个少年此刻一人架着她的一条胳膊，眼睛也同时望着她——湖水一般澄澈的眼眸里满盈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是你们……“少女也顾不得难堪的样子被人看见，此刻她比起疑问，更多的是说不出的惊讶。
其中一个少年却向她微笑着，摇了摇头。
“你做的已经足够多了。”
另一个少年开口：
“人类之子哟——”
“感谢你唤醒这思念、赐予”我“形态。”
“感谢你，对于‘我‘的这般切心、包容与执着。”
“因而现在，我将这份力量物归原主。”
“——望能助你一臂之力。”
“！”
少女一个字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看见两个少年的身形像是瞬间化成了两团蓝色的焰火，在空中不断旋转飞舞绕出漂亮的轨迹。掀起的风里夹杂着落叶被吹动的细碎响声，一眨眼的功夫，两团焰火就化成了两把刀的形状——漆黑的刀鞘，带着镂空花纹的刀谭，以及宛如少年眼瞳颜色的刀带。朴实无华，却又透着说不出的稳重，最终一左一右准确无误地插在了她腰间的系带上。
散出的星点般光芒宛如萤火虫一般落在少女身上，刚刚被撞出来的青紫痕迹竟然有如奇迹一般慢慢消失不见，痛感也有如浪潮褪去一般缓缓消失。少女唇瓣微启，仰起头望着那些光点，最后伸手轻轻摸了摸腰间的那两把冷冰冰的刀，无言。
沉默了几秒钟，她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地再次抬起头来，跨步向前。
这一次，屏障没有再出现。
“您真的要去吗？”
狐之助在她身后再一次发声。
少女没有回答它，只是抽身就向着那片广阔的草地跑去。
“……”
小小的狐狸歪了歪脑袋，然后一转身就钻进了灌木丛，一下子消失得没了影子。
*
“有破绽。”
伴随一声冷冷的低吟，身着制服少年飞快地借力蹬地而起，毫不留情地一脚踩在那巨大异形的脖子上。随后还没有等它发出任何挣扎和哀嚎，又一记干净利落的快刀，将对方的首级毫不留情地斩下。
稍长的银白短发随着夜风在两鬓摆动，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庞大的身形在怪叫与怒吼中慢慢消散，骨喰藤四郎眯了眯眼。
“刚刚那好像是最后一只了是吗？骨喰哥。“乱藤四郎打量了一圈四周，确定没有再出现敌人，才”唰“地一声将刀收回了鞘。
“……好像是这样。“
“大家……！“今剑从高处一蹦蹦落下来，“敌人好像全灭了哦？有没有人受伤？”
“我没有。“
“我也没……”
“太好啦！这不是大获全胜嘛……！“还没等所有人都讲完，今剑就带头欢呼起来。
“之前看到主人战战兢兢的样子，还以为有多可怕呢。”
“这种战场，对于我们来说，简直就是量身打造的吧……！”
“等一下，”药研藤四郎突然一脸严肃地打断了已经开始欢腾起来的短刀们的对话，“退他好像……”
“呜呜……”
这一声响起，所有人都自觉地停止了对话。一队人自动站开了些，于是在队伍的尽头那奶金发色的少年的模样，就这样被所有人尽收眼底——
五虎退一手捂着右肩，衣衫已经被渗出的血染上了深红。脸和手臂上也各有几处刮伤，五只小老虎围着主人的脚跟团团转，发出连续不断的悲鸣。
“退……？！”乱藤四郎惊叫着跑了过去。
“什么时候……？！“
“呜……之前，不小心被对面刺来的长枪捅到了。”
小小的少年眼角还在不断抽动着，手紧紧地捂住伤口——几乎是一边的肩胛骨都被刺穿了，所以显得非常痛的样子。
“没，没关系的，“即使如此，少年还是努力保持着勉强的笑容，”大家不用管我……“
“这怎么可能呢！“乱藤四郎生气地一把扯下了自己系着漂亮蝴蝶结的腰带，一个跨步走到五虎退的面前，不由分说就给他包扎起来。
“今剑，“药研藤四郎一脸担忧地看向他，”怎么办？还要往前走吗？“
“唔……“小天狗的眉毛早就拧在了一起，显得十分苦恼的样子。
“本来这次把堀川先生替换掉就已经有点冒险了……大和守先生虽然经验丰富，但是这里毕竟也不是能发挥他实力的地方，再加上退估计已经很难行动……”
“说起大和守安定，“银灰短发的少年突然插话，”你们有谁看见他了吗？从刚刚开始好像就不见了。“
所有人面面相觑。目光可及之处，五虎退、乱藤四郎、今剑、骨喰藤四郎、药研藤四郎。
独独不见了那个身披山形纹羽织的少年的身影。
*
大和守安定记得自己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黑色的猫，是在千驮谷植木屋。
那个人当时已经病到不行了——昔日那个骁勇善战的天才剑士憔悴得仿佛只剩一副空壳。他每天也做不了什么事，就只是卧病在床，一咳嗽起来就像断了线的珠玉，没完没了。
然后大和守安定每每看着冲田总司那张因为病痛而扭曲的脸，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总会像被什么揪住一样，气息悬着不敢放下来。
那时正是最热的季节。蝉鸣、高温交织在一起，大得令人睁不开眼睛的阳光毫不留情地连树叶的缝隙也直射下它的炙热。房屋里虽然算的上是一隅阴凉，却也闷热潮湿得让人无法呼吸。
大和守安定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见到了那只黑猫。
它的脚步很轻，几乎就是从房门口一跃而进，然后轻巧地围着冲田总司的床铺打了个转。大和守安定就在边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然后那猫仿佛也发现了他，瞪起金黄的眸子就向他的方向“喵”地叫了一声。
而正是这叫声让冲田总司宛如被惊醒一般睁开了眼。
大和守安定见过无数次总司发怒的样子——训练队员时的严厉脸孔，持刀杀人时的面无表情。人斩，壬生狼，这些称号不是空穴来风。但是他第一次见到他对一只黑猫如此动怒——平日里不怎么起身的冲田总司突然从床上跳了起来，一把抓过放在床边的他的本体，一把就将刀刃抽离了刀鞘。他举着他，手直打颤，举起刀就像那只黑猫狠狠地挥下去——
然而他挥空了。那猫咪只是一个跳跃就轻松地躲开了这并不凌厉的一击，随后有朝着冲田总司龇着牙嚎叫了一声，紧接着就跑出屋子，跳进草丛消失不见了。
“咣当”一声，冲田总司扔下了刀。
“斩不动了啊……”
“我斩不动了啊……！”
大和守安定悄悄地背过脸去。
所以当在京都的第一次战斗以胜利告终，他还没来得及高兴，便瞥到墙角一掠而过的影子时，他几乎是想也没想，就抬脚追了过去。
他甚至都没有思考，这只猫出现的地点和时机是有多么的奇怪。
虽然大和守安定对这生物本身也谈不上多大的怨气。硬要说的话，有的只是无尽的悔恨和遗憾——当年的他还是个刚刚诞生不久的付丧神，没有人看得见他，同样他也无法拥有实体。没有躯体的灵或许能被动物看见，但是却无论如何也伤不了他们一根毫毛。
他有时候会想，如果那个时候自己也能像现在这样挥刀就好了——即使冲田君没能杀得了那只猫，他也可以再补上一刀。他总抱着一种奇妙的幻想，幻想着如果那只黑猫当时被斩杀掉了，冲田君会不会活得更久一点。
一路尾随着那只敏捷的黑影，大和守安定穿过了无数的小巷——那黑猫似乎也发现了他，怪叫了一声就跳上了房顶的屋檐，而少年依旧穷追不舍。猫在房顶上跑，他就在下面跑，他跟那只猫几乎就并成了一线，大和守安定咬咬牙，依旧是小跑着，另一只手“蹭“地一声就抽出了刀，在整个静得如同死掉了一般的城镇里，金属的摩擦声显得格外刺耳。
然后那黑猫就停住了，少年也随之停了下来。
虎视眈眈。
此时月光正好就照在这只居高临下的猫身上。大和守安定这才看清楚这只黑猫的样子——通体乌黑，毛色油光发亮，金色的眼明晃晃地瞪着，显得格外诡异妖媚。整个身体弓得绷直，紧接着它张大了嘴，露出那两颗又尖利又长的獠牙，一声类似幼童的嚎哭骤然间划破了寂静的长空。
大和守安定还没来得及跨步上前，突然从四周涌出的不详气息就让他警觉了起来。
这情形和刚刚遇敌的时候几乎旗鼓相当，不同的是这次似乎来得更为猛烈——而且最关键的是，大和守安定环顾四周，整个小巷里就只有他一个人。之前追着这只黑猫跑了不知道多远，哪里还看得到今剑他们的影子。
眼看着一把大太刀就近在眼前，少年连忙架起招式。
刀与刀相撞，在空气中发出激烈的声响！
双方的力气都不小，那力道不仅硌得他握刀的虎口处生疼，连大脑都被余音震得有些发晕。
真是名副其实的夜战。他几乎都要想起当时京都每一个溢着惨叫声和血腥味的夜晚，不过那时挥动他的人是冲田总司，他所能做的最多只是观战而已。而现在轮到自己，大和守安定才惊觉夜晚巷道的战斗与白天不可同日而语。不论是刺穿、格挡还是斩杀，对手那些灵巧如蛇、疾若鬼魅的短刀显然都比他更胜一筹。
“咳哈——！”
大和守安定发出了一声闷哼。
他其实察觉到了那只一开始就偷偷绕到他背后的短刀，无奈面前这只庞然大物实在是太过难以对付，他毫无办法，就只能硬生生地挨住了。
不是什么重伤，但刺激可不小。虽然没有太大的痛感，然而只是被捅了一下，就仿佛要断气似的难受。血液泊泊地往外流的感觉真是让人不爽；大和守安定捂着腰间被刺到的伤口，一边对应着赤色的厉鬼，一边想办法腾出手来回避不断从各个方向袭来的短刀的攻击。
*
脚踝的地方被划破了。
審神者忍痛地倒吸了口凉气，她此刻正在京都的房顶上奔跑着，为的是能够第一时间找到他们的方位。手腕上的那个小镜子里随着她的移动映照出出阵小队的身影，少女能够望见其中几个人的脸孔，却独独不见大和守安定，心中不免又多了几丝焦急。
又一个更高的房顶，少女犹豫了一下，还是伸长了手臂扒住了屋檐。
这一次有一点高——少女的手臂已经伸直了，她的脚却还悬在半空中。一个心急，少女蹬了两下脚，于是她穿着的木屐便“咚”“咚”两声应声而落，直直地掉了下去。
甩掉了鞋子，少女倒是没有那么害怕了。她一个用力，身子蜷起，终于手脚并用地攀上了那个目前可视范围内最高的屋顶。
虽然体术方面可能没那么强，但是论逞能——審神者或许是一流的。
只穿着袜子的少女几乎等同于赤脚，一踩上那些参差不齐的瓦片，她就痛得冷汗直冒。
但是她此刻顾不了那么多。
凉凉的夜风吹起她的发梢，鼻头被冻得有些僵硬了，但是少女却觉得此刻眼角稍微有些湿润。
因为展现在她眼前的，是一览无余的京都城。
然后她终于看到了他。
*
大和守安定已经明显觉得开始有些招架不住了。
眼皮子开始渐渐变得沉重，视野里的东西竟然出现了重影。
又一次刀光剑影闪过，他几乎是勉勉强强曲起身子才得以堪堪躲开。
然而他甚至都没来得及重新摆好姿势，就突然感觉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噗嗤”一声刺进了他的体内。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巨大的冲力，他一个没站稳，几乎要跌倒在地上。大和守安定低头看了看，一柄长枪正从侧腹背穿透了自己的身体；随后又一个反手被抽出。身后是敌枪狰狞的笑脸。
他一下子跪坐在地上。大量的鲜血连续不断地从伤口中冒出，里衣几乎要被染成透彻的殷红。他想叫喊，却张口喷出一口鲜血。撕裂般的疼痛开始自伤口处蔓延向全身。他还想挣扎着起身，却发现自己已几乎没有什么力气了；体温正在急剧地下降。
“冲田君……呜……“
还想要颤抖着拿起剑，但是就连举起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大和守安定跪坐在那里，手里死死地抓着刀柄，像是游鱼在干旱中靠着身上仅剩的一丝水气在苟延残喘。
终于能再次回到你身边……这样也算不错的结局吧？
大和守安定闭上了眼，但不知怎的，脑海里却莫名浮现出審神者的脸来。这实在不像他，可是那个脸庞不知怎的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竟然有什么热热的东西要顺着自己的眼角流出来。
本来他以为，“本丸也有了不错的替代者，这样的话他似乎也无可牵挂了。“
可是不知怎的，他发现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好难做到。
心里有个声音在对他说放弃，可是他此时此刻，竟然如此害怕自己就这样消散，然后再也见不到那个少女的脸。意识慢慢被吞噬，可是他还想动，他还想回去，身体里像是有一千个一万个蚂蚁在啃咬着他的神经，要他快一点站起来。
他有些后悔了，可是似乎为时已晚。
啊啊……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或许随着时间的冲淡，她总有一天能够忘记他的存在，因为同样的“大和守安定“，以她的能力，还可以召唤出一千把一万把。
一声脆响，手里的剑落地了。
大和守安定就眼睁睁地看着剩下的敌刀将他团团围住，然后像是要将他大卸八块一般齐齐冲了过来。脑子已经混乱一团了，眼前看见的仿佛已经不是战场，而是走马灯一般地回荡着冲田总司，加州清光，和泉守兼定，堀川国广，长曾祢虎徹，以及……远远的似乎还有那张朝夕相处的、熟悉的少女的身影。
那少女与平时有些不同，深栗色的及肩发此刻被她束成了马尾，紫色的眼瞳宛如水晶一般在夜晚中夺目照人。被卷起的随风舞动的衣袖，暗红的裙摆，都在黑暗中显得如此亮眼，然后少年看见她似乎是向后伸长了手臂，紧接着有什么宛如箭矢一般的东西向自己这边的方向直直地飞了过来。
“嗖——“
“嗷——“
长长的箭头从背后精准无误地刺穿了面前的大太刀，然后金属锐器的穿透声、妖物的怪叫声和骨头的断裂声几乎是同时响起。
大和守安定突然像是被惊醒了一般，坐直身子瞪大了眼。
那个少女不是幻觉。
前方的敌刀由于受到了攻击，遂而全部停了下来，转过身去。而这一次，刀尖齐齐对准的是審神者。
“安定！安定！！站起来啊！！快逃啊！！“少女像是失心疯了一般地朝他尖叫着，全然没了那副平日里稳重而游刃有余的样子。大和守安定呆呆地看着她从高处艰难地跃下，朝着他的方向飞奔过来，这才如雷灌顶一般反应过来——
“别过来——！！！“
“主！！！！！！！！！“
他几乎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了嘶吼，从嗓子眼里被迫挤出的声音残破嘶哑几乎到最后都走了调，但他还是不顾一切地向她大叫着，仿佛这样就能催促她离开这个地方一样。
敌刀已经一拥而上了——少女却毫不畏惧，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一样，一把扯下肩上挂的符咒，用尽了力气横着甩飞出去，那条符咒就突然像活动的绳索一般，在空中游走起来，只是打了几个转，就将那把长枪团团困住，动弹不得。
“安定——！！你快站起来啊！！走啊！！“
“走啊——！！！“
眼看着好不容易困住了一只，剩下的短刀又向她齐齐地聚集过来，少女别无他法，只有将两把插在她腰侧的、和他一模一样的刀使足了气力抽了出来，一边毫无章法地挥着，企图去刺中那些想要攻击她的敌刀；一边不断地重复着重复着向他大喊着同一句话。
长袜早已被磨破，露出往外渗着血迹的脚腕和脚趾。少女没有穿鞋，就这样赤裸着脚站在冰凉的长着青苔的滑腻石板上，有好几次险些跌倒。仅仅是眨眼的功夫，她白净的脸上就多出了几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少女依旧是努力地用手臂格挡着，一边全力挥舞着刀，像是驱赶那些短刀一般一次有一次地挥舞着。
大和守安定凝视着那个势单力薄的身影，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即使那本丸还有无数比他更优秀的刀剑，即使这个世上还有千百万个他。
她是主，抛去她所拥有的支援力量，没有习武的经历，没有多大的力气，甚至连刀都不会握；他是刀，能斩杀来敌的刀，本应该保护主人的刀，但是现在却戏剧性地全反了过来。
为什么？少年想不明白，他只觉得鼻子有点发酸。
现在的这个感觉，到底是什么呢？有什么东西正在胸口一点一滴地瓦解，化成碎片四散而去；有什么暖暖的东西漫过眼眶直涌而出，鼻腔里也热热的；脸上顿时好像被数条细小的溪流盖过，湿成了一团。
膝盖撑在了地上，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慢慢伸出手。
一秒。
两秒。
三秒。
碰到了！ 指尖终于触到了那个熟悉的感觉，大和守安定内心一阵狂喜，连忙一把握了起来。然后他双手撑住刀柄，一个借力，竟然奇迹般地站了起来。
腰间的伤口因为这一活动似乎又被扯大了一些，血液啪嗒啪嗒地沿着衣角滴到地上。痛，钻心的痛，可是少年还是强忍住了。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他盯准面前的一把短刀，用尽了浑身解数将手中的刀当作长枪，直直地扔了过去！
一定要中啊……！少年瞪大了眼睛，大气也不敢喘，双目紧紧盯着被他孤注一掷的本体。
“咔擦。”
宛如神力相助，宛如奇迹发生。只听得一声剧烈的破碎激响，那短刀只来得及发出凄厉的尖叫，便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了。
还剩两把……
大和守安定摇晃着，连走带爬地向前，去捡被他抛出的刀——眼睛已经有点看不清了，他唯一的一个念头就是，不能倒下，还不能……
“安定，接住——！！”
他抬头，就看见少女隔空对着他，举起双手，甩腕扔出了那两柄一模一样的“他”。
两把闪着寒光的“大和守安定”，在空中像是雨燕尾巴划过的漂亮痕迹，宛如长了眼睛一般，不偏不倚地向他的方向飞来。
没有时间去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和守安定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就接住了它们并紧紧握在了手上。
随后少年深吸了一口气，发出了一声划破长空的怒吼，两手同时执剑，就将剑对准了仅剩的那两把敌短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双双掷了出去。
刃面在夜空中泛着光，划出了两道漂亮的弧线，随后是两声哀嚎——
战斗结束。
*
月色似乎变得明亮了一些，雾开始慢慢散去。
大和守安定一直维持着那个姿势，直到他亲眼看见那两把短刀消失不见。
然后少年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软直挺挺地栽倒在了地上。他只来得及看到少女顿时像是如获大赦一般地也跪坐了下来，然后连滚带爬地扑向他，完全丢掉了刚刚那威严的样子，像个惊慌失措的小女孩一样，朝着他的方向一边爬一边哭一边喊着。
别哭……
大和守安定刚想张口，却眼前一黑，就这样晕了过去。
